忠顺王爷回京当天, 满城的宗室都收到了他们家派人送去的荷包和喜蛋。因送东西的人忙碌,只送到便罢,没功夫入内见主子;大部分人家都只能收下,也有几家送还给忠顺王府的。第二天, 四王八公、四品以上的朝臣也收到了荷包喜蛋,亦有送回的,还有把喜蛋摔打烂了送回的。

两口子遂分开行动。王妃杨氏是皇后、太后、皇太妃、各家王府的太妃、王妃、老诰命等挨个儿拜访, 一家家的哭诉。王爷是先从行伍出身的宗室大佬拜起, 领着陶瑛四处走亲戚, 先混个脸熟。杨王妃横竖不答应外室子进门, 忠顺摆明了要陶瑛认祖归宗。

被杨王妃轰出门的那二位乳母嬷嬷起先以为,王爷郡主一回京便会发觉她俩不见了,而后四处寻找,不出两天便能找到她们。连哭诉的台词都改了十几版, 等了数日愣是没等到人。二人着急,打发孩子回府探听。

来人正是先前忠顺王爷的心腹长随长虎。塞给北边小门的门子两大锭银子之后那小哥才说:“王爷王妃白天出去别人家闹、晚上回来自家闹,连个消停都没有。压根没发觉二位嬷嬷不在家。”

长虎愣了愣, 又忙问:“那郡主呢?”

小哥道:“郡主黑家白日的发愁,只在书房里转着圈儿长吁短叹, 头发都快白了, 也没留意别的事儿。”

“我妹子表妹呢?”

“都还在佛堂静修呢, 吃穿用度如旧, 只是王爷郡主都没想起来那三位娘娘。”小哥东张西望道, “虎叔快走吧。若被小杨娘娘的人察觉, 奴才就得去扫茅厕了。”

长虎连连跌足,急匆匆赶回去。二位乳母听罢皆懵了。

当晚便有上峰来人再问萧四虎之事。她俩面面相觑道:“知道的上回都说了。这几日我们并没进府,也无从打听。”

那人急得将她俩一顿臭骂:“都是你们日常不卖力气!也不知养你们做什么吃的。平时不烧香急来抱佛脚,如今上头逼得急,却上哪儿查去?”

长虎忙说:“大人,王爷从二十年前起找了他十九年,从川渝到江南,旧年将将找到。咱们若着急去找怕是难。卑职记得清楚。当日正是旧年八月二十二,五王爷寿宴。王爷欢欢喜喜听戏回来,正跟卑职等评议戏子身段唱腔、好不热闹。忽有个那头的人走进来,跟他身边那个方脸护卫耳语了最多两句话的功夫,方脸护卫又悄悄跟王爷说话。王爷霎时扫兴,领着他走了。我们这些服侍的自然没带。不曾想那之后卑职直至今日都没再见着王爷。隔了数日才听说他出了远门。卑职想着,必是得了萧四虎的消息。若有法子,同王爷跟前的人打听打听。”

那人沉着脸想了半日,乃重重捶案,拿起脚走了。

没过两天,忠顺王府那位长史官便哭丧着脸去见王爷。

原来,忠顺回府当晚便将阖府下人召集起来,告诉他们:“咱们府上要出一桩大事。你们都是耳朵长的,想必皆听说了。本王只告诉你们一件:但凡有人拿着你们的短处做要挟,你们只管来告诉本王。抓了你们的老子娘、私生子的私生子、相好的粉头,都无碍。本王帮你们救回来。”众人领命。

如今便是这长史官一个相好被人拿住了。那女人乃有夫之妇,丈夫常年在外营商,长史官同她私通了数年。忠顺问对家想要什么,长史官道:“要旧年八月二十二日王爷收到的消息。”

忠顺扑哧一笑,道:“你只管想法子弄去。”长史官一愣。“知道那些东西在哪儿么?”

长史官身子微颤了几下,垂头道:“王爷内书房里有个密室。”

“不错。”忠顺点头,“过几日本王会命人忘记锁门。”

长史官愈发低垂了头:“假物怕哄不了他们。”

忠顺王爷含笑往身后的大引枕上一靠,二郎腿翘起来晃荡了半日才说:“放心,让你拿的自然是真物。”又瞥了他一眼,“只别拿错了。”回想片刻,忽笑得泪流满面,起身走了。长史官愣在当场。

金陵这头收到十三的信鸽,薛蟠脑中冒出好几个剧本。此时小朱伤已养好,回小西院住去了。薛蟠忙过去找他。

小朱看罢鸽信直皱眉:“乱七八糟的,我竟看不懂。”

薛蟠道:“这个叫蒋玉菡的小戏子原本跟明二舅会有些瓜葛。因他随机应答、谨慎老诚,甚合明二舅的心,他老人家跟前竟断断少不得此人。额,你明白我的意思不?”

小朱瞧了他一眼:“倘若两位舅舅山水永隔,这个蒋玉菡与明二舅有缘?”

“孽缘。”薛蟠道,“蒋玉菡不喜欢你二舅,喜欢贾宝玉。”

“没眼光!”

“喜欢有什么眼光不眼光的。人家肯定比陶四舅好看。”薛蟠龇牙,“后来这小哥儿逃跑了,偏也没跑远,就在京郊买了房屋田舍。这叫大隐隐于市。明二舅不惜动用忠顺王府的神奇力量逼问贾宝玉,才把他捞回去。”

“那会不会……”小朱猛然闭嘴,拿起纸条飞快看了一眼,打了个冷颤。

薛蟠猜出他在想什么,必是琢磨会不会蒋玉菡模样子像陶四舅少年时。可那位唱小旦!陶四舅的张飞脸画上小旦妆……妈呀!薛蟠也打了个冷颤。“内什么,我觉得吧,两位舅舅好像是有个二十年之约。纪念日已经过了,在回京的路上。喂,我说朱爷,要不要问问十三,当天他俩是不是溜出去鬼混了?”

小朱望天:“他俩何时不鬼混?用得着挑纪念日么?少打岔说要紧事。”

“咳咳,要紧事。二十年之约过后,虎伢子杳无踪迹。明二舅会不会干脆破罐子破摔,改行当个纯纨绔。”

“他现在不也是纯纨绔?”

“哎呀重点是蒋玉菡和他师父究竟什么来头。”

小朱想了想:“蒋玉菡日后是真心想逃跑么?”

薛蟠点头:“真心的。”勾搭宝玉勾搭得挺不做作,后来还娶了花袭人。

“那蒋玉菡师徒俩大约无碍。”小朱思忖道,“倒是可以利用一把。”

“喂,人家爱得卑微已经很惨了。借送茶之机看你一眼,你连我的模样都没留意。”

“众生皆苦,我不是菩萨。”

一面说着,小朱铺开笔墨开始拟给十三的回信。最末问了一句,今年三月十四日,两位舅舅在船上可安生。薛蟠看罢朱爷所写直念佛:“怎么像是贫僧的主意。不过,于明二舅何助?”

小朱哼了一声撂下笔:“你终究不如爷知道人心。”

薛蟠在大脑中搜索了会子,提笔加了一首诗。小朱诧然:“你这和尚当真会写诗。”

薛蟠假笑拱手:“贫僧知道朱爷高才,承让。”小朱乃另取轻帛斟酌词句小字誊抄。

都城那头,长史官终于悄悄摸进了王爷的内书房密室,撬开暗柜,寻到贴了旧年八月二十二日签子的那个小纸袋儿。乃急匆匆取走了。

这纸袋是封着口的。次日,长史官袖了此物交给绑匪。那绑匪查看片刻,点头道:“是真的。”又似笑非笑瞧了他半日,“你倒有两下子,早先小瞧了你。”遂交还其姘头。长史官暗暗咬牙,领着姘头急急走了。至此他不敢将姘头送回其家,忙另择安全之处藏着。

不多时,这纸袋送到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手中,正是李太后嫡亲的弟弟、郝家大老爷。老头细看良久,也笑了:“那个长史官倒有两下子,早先只当他是个马屁精。”遂亲手打开纸袋,小心翼翼从里头取了个小纸片出来,一愣。

这纸片虽被压平了许久,清晰可见布满折痕。纸沿为刀裁,四四方方。其上无字,乃一幅画。画儿极简,寥寥数笔却颇为传神,是一只滚圆的小老鼠卧于地上。这是何意?大老爷懵了。

他身边立着位四十来岁的官员,便是刑部那位郝大人。乃拿起纸片走到窗口对着日头看了许久,道:“这纸不是京城之物。先查查来历。我已派人去调青蛇回京了,这两日就到。”

郝大老爷皱眉:“青蛇替你弟弟守墓呢。”

郝大人道:“青蛇是个精细人。既跟着二弟往江南一回,知道的比旁人多些。既然那外室子从金陵寻着,这纸大约是那边所产。”

老头微愠,良久才说:“你调都调了,老夫还能如何。”甩袖子走了。

数日后青蛇回京,先见了郝大老爷。待听见“萧四虎”三个字便是一愣。郝大老爷立时问道:“你知道他?”

青蛇道:“二爷曾命卑职等查此人。”

“嗯?”郝大老爷登时坐直了。

青蛇回想道:“旧年十月初,四爷刚没了几日。四爷曾命山匪夜入扬州盐课老爷林如海府,可巧遇上陶啸前去探亲,山匪无一回来,林家毫无反应;故当时二爷最疑林府,尤其疑陶啸。偏太子就在扬州,笃信不与林家相干。二爷心下着急,独身去了一座庄子试探。庄子本是薛蟠的。贾琏跟他借了去,托陶啸帮林家训练家丁护院。扬州锦衣卫魏大人亦对那庄子起疑。因有条狗叼着一位京城姓柳的锦衣卫的什么信物将魏大人引去了那儿。官府和太子暗卫皆搜过,没查出什么来。那狗儿后来还拐了庄子里的小母狗不知所踪。”

“老二试探的如何?”

“二爷回来后,忽命卑职查这个叫萧四虎的绿林人,没说缘由。二爷不大爱跟我们商议,皆自己做主。后来也作罢了。”

“可查着没?”

青蛇摇头。

“那狗的事儿,你从头跟我说。”

青蛇遂将大黑狗之艳遇说了。郝大老爷思忖片刻,写了张字条命人送出去。

不出半日,有人给郝大老爷回信。信中备述我们委实有个姓柳的同僚,因与某贵妇有染,被贼寇得知,将其绑入山寨后勒索了贵妇一大笔银子,随后放回。其狗在他落入贼手时曾走失,后带一小母狗回家。贼寇山寨约莫在沧州左近。

郝大老爷静坐良久,面上阴晴不定。

另一头,十三收到江南的鸽信。看罢挑眉,提笔就回书,寻常薄纸、直接小字。“三月十三特特停船靠岸。十四日他二人失踪了一整日,从子时到子时。自以为没人知道他俩上哪儿去、做了什么。属下敬重替其镇破败城隍庙修葺屋舍及打造供案之木匠。而后无名氏捐给城隍庙一千三百一十四文香火钱,庙祝好悬疯了。王爷本想捐银子,陶将军愣给改成了铜钱。”十三内里感慨自家王爷不靠谱。那种小庙若收到上千银子的香火,全镇都得乱套。

乃悄悄袖着轻帛去寻陶啸。陶啸看罢点头道:“依计而行。”

十三问道:“朱小爷这计究竟何用?”

“我也不知道。”陶啸道,“阿律说,莫先生在世时出计鬼神莫测,朱儿总能学着些。”

“那……真不告诉王爷?”

陶啸指轻帛上几个字:“朱儿特意叮嘱瞒着他,必有用意。听他的便是。”十三领命而去。

次日,同春班班主童金蕖负手街头闲逛,有个道士忽然到他跟前点了点头。童金蕖一瞧,这道士穿着青布道袍,四方脸平平无奇。

方脸道士拱手道:“童班主。卑职是忠顺王府的。”童金蕖雷轰电掣定在原地。方脸道士等他回过神来才接着说,“王爷有几句话想告诉班主。”

童金蕖又犹如挨了当头一棒,良久才微颤失声道:“王爷……告诉我?”

方脸道士点头:“王爷说,人若只顾痴痴留恋别处风光,便会忘记看眼前山色。画中美景到了跟前其实也不过尔尔。”

童金蕖恍若木雕泥塑。良久,他轻声道:“王爷还有什么话。”

“没有了。”方脸道士道,“缘分天定,强求不得。王爷也吃了很多苦,外头的人瞧不见罢了。”乃拱手而去。

童金蕖立着不动。方脸道士又回来了,递给他一张笺子。“这是……额,我们王爷的朋友,赠予童班主的。”再次离去。

这种“朋友”,童金蕖自然以为是忠顺王爷本尊了。忙低头一看,上头端端正正的馆阁体写着:

不是尊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鸡鸣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童金蕖霎时泪流满面。也不知过了多久,方蹒跚如老者慢慢回到班中。随即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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